段仙芝
年
出生于内蒙古鄂尔多斯市
准格尔旗
首都医科医院妇产科主任医师、教授、硕士研究生导师、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。
在我们已知的所有癌症中，宫颈癌是唯一一种可以明确病因的癌症，这个直接病因就是HPV病毒，这也就意味着，宫颈癌是一种可以被预防的癌症。年冬天，世界卫生组织发布《加速消除宫颈癌全球战略》，其中包括：要在年以前，为90%的女孩在15岁前完成HPV疫苗接种。个国家许下了承诺，中国也是其中之一。
年，世界上第一支HPV疫苗问世，10年后，进口疫苗出现在中国。年底，国产疫苗“姗姗来迟”。内地还没有疫苗的时候，一部分“信息通达”的女孩们不惜三次来回的花费涌去香港。后来医院也有了疫苗，但“一苗难求”，排队一般都要等到第二年。而在年4月，鄂尔多斯市却发布了一则“将为13-18岁的女生免费接种HPV疫苗”的通知。
年4月，鄂尔多斯市发布了一则“将为13~18岁的女生免费接种HPV疫苗”的通知，成为我国免费接种HPV疫苗第一城。
在市场供不应求且需要自费的境况下，鄂尔多斯这样一个既不发达也不富有，甚至可以说有些偏僻的内蒙古地级市，何以成为我国免费接种HPV疫苗第一城？免费HPV疫苗的全面落地，离不开妇产科大夫段仙芝不遗余力的热情与努力。
来自草原，回到草原
“她想上学，就让她上吧。”父亲的一句话让段仙芝有了求学的机会。这个出生于年的草原女孩在二年级时就成了班上唯一的女学生，在那个不提倡女孩读书的时代，段仙芝跟男孩子们一起跑着上学。从小看着家人为了治病到处奔波，段仙芝很早就下了从医的决心，往返10公里的路程都没有把她压垮。
出生于年的段仙芝在小学二年级时就成了班上唯一的女学生，在那个不提倡女孩读书的时代，她跟男孩子们一起跑着上学。
年，段仙芝成了当地为数不多考上中学的学生，高中毕业返乡，她来到准格尔旗的卫生所工作，一开始只做粗活，因为勤奋肯干被提拔为护士，表现优异的她年年被评为“优秀”。几年后，卫生所将唯一一个推荐上大学的名额分给了段仙芝。
大学时，段仙芝开始接触妇产科学，也从此将这门见证生命喜悦、守护女性健康的医学当成了自己毕生的事业。从自己接生的第一位产妇开始，段仙芝就力求时刻从患者的角度考虑问题。曾有一位产妇子宫破裂，段仙芝接手时胎儿已经在腹中窒息死亡，产妇也因为失血过多而休克。段仙芝争分夺秒，取出胎儿、摘除子宫、缝合止血，用最快的速度将奄奄一息的产妇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。康复一年后，这名产妇带着特产来看望段仙芝，感谢她的救命之恩，可她却内疚起来，觉得当时时间太紧，若自己经验再丰富一些便可避免患者术后高烧。产妇反过来安慰她当时并不知道怎样处理更好，也不是故意的。这句安慰让段仙芝记了一辈子。
这样的共情对医生来说是理想医患关系的基础，但过于频繁便是一种内耗，科室主任提醒她——作为一名医生，只有同情是不够的，还得自己长本事真正去帮助患者。醍醐灌顶的一句话让段仙芝听到了心里。她开始刻苦钻研、专注临床，年，段仙芝在内蒙古鄂尔多斯获得“计划生育手术例无事故计划生育先进个人奖”。
年，33岁的段仙芝来到北京进修，看到了很多在草原上没有的技术，还第一次使用了阴道镜。她在中医院学习治疗肿瘤，医院学习葡萄胎的放化疗，医院学产科。在更加先进的设备和更加专业的教学面前，段仙芝没有忘记自己的初心：“我是来自草原的医生，我要像海绵一样把知识吸走，把本领带回草原。”
走在宫颈癌之前
一步一个脚印，段仙芝在自己的事业上倾注心血。从医经历中最让她印象深刻的，是那些直到宫颈癌晚期才来治疗的女性。当她在检查中看到患者本该平滑的子宫内壁长出了层叠的瘤体时，她已经无能为力。那个时候，宫颈癌被认为是一种必死无疑的绝症，医院检查的患者基本都已经到了晚期，医院只能给她们做一些淋巴清扫或者放化疗，很难彻底治好。
看着那些已经劳累了半辈子的母亲拖着脱垂而出的子宫前来求医，段仙芝的观念逐渐发生了改变：与其等着患者到了晚期有了症状再来就医，不如主动出击进行大范围的筛查。“上医治未病，下医治已病。你得了病来治，我们医生就是下医了，上医是治的什么？就是预防呗，我就想，我为什么不能当个上医？”
年，段仙芝所在的医院妇产科购入了一台可以做“TCT检测”的仪器，那是当时最先进的宫颈癌筛查技术，对宫颈癌细胞的检出率接近百分之百。段仙芝决心在内蒙古大展拳脚，带着同事、学生和设备，走在宫颈癌之前筛查出那些因前期没有症状而不曾被重视的病症。
筛查从基层妇幼保健院开始，年5月，段仙芝和六位医生一起来到乌审旗做筛查，同时培训当地的医务人员。为了把技术留在当地，段仙芝对年轻医生的指导甚至可以细致到“把TCT的刷子伸进子宫后，应该顺时针而不是逆时针，刷三到五圈”。那次，人的检测，检出了4个癌症，28个癌前病变，这是非常高的检出率。可段仙芝还是觉得效率不够高。
同年，段仙芝看到了美国约翰斯·霍普金斯大学公共卫生博士乔友林和同事们在山西襄垣，用成本只有过去方法十分之一的筛查新手段做出了我国第一个HPV感染情况与宫颈癌的人群列队研究。她迫切地想学到这个新方法，希望能在草原上展开大面积的筛查。乔友林对这样不请自来的地方医生非常乐见，他也需要在襄垣的项目完成之后寻找下一个筛查地，两人一拍即合，决定达成合作。
乔友林提供技术、申请资金，段仙芝奔赴草原。在草原上，想给适龄女性做筛查到底有多难？除了内蒙古的辽阔，牧民零星分布少有聚居，更难的是信息匮乏和固有成见带给女性对于打开自己身体的羞耻感。段仙芝在筛查过程中总结了女性不愿意参与的原因：不知道检查的好处、检查中的身体不适、万一查出癌症心里会有负担，还有一部分理由是丈夫不允许。HPV病毒多因性传播感染，这使得筛查不自觉被蒙上了一层暧昧的阴影，仿佛疾病也与人品道德挂钩。段仙芝只能从科普入手，把病理口语化，“细胞无限制恶性增生”改成“细胞变坏了”，“宫颈口病变”说成“就像甜甜圈发霉了”，为了拉近和大家的距离，还把对确诊病人的采访剪成视频播放给大家，一点一点消除她们身上那些相随已久的羞耻和成见。
草原的干旱和风沙，地表和地底下的煤矿，天然气和稀土，会让女性的免疫力变弱，病毒不易清除，时间一长就开始病变。从东北边的呼伦贝尔、兴安盟、通辽，往中部的呼和浩特、包头、乌兰察布和鄂尔多斯，再延伸到西部的阿拉善盟、乌海和巴彦淖尔，段仙芝把七八年的时间都交付在东西横跨2公里的内蒙古，“从各个旗县转了一圈，我们用的是先进的HPV核酸检测，只需要取分泌物，并不麻烦；成本也低，一个妇女做一个筛查，50块钱可以管5年。在（内蒙古）12个盟市、38个城市一共筛查了人。”在这份数据真实庞大的报告里，发病率位居第一的鄂尔多斯高达9.%，这意味着几乎每10个鄂尔多斯的妇女中，就有一个有宫颈癌变的可能。这也是将疫苗接种试点先选在鄂尔多斯的主要原因。
往上游去，切断源头
如果把宫颈癌的预防比作河流，用HPV疫苗直接进行预防是河流的上游——这是从病因学的角度出发，中游要靠筛查把人群中已经感染的部分找出来，避免持续感染和癌变，到了下游便是已经引发癌症，治疗只能起到减缓病痛的作用。从疫苗下手，才是堵住源头的最好方法。但这条最保险的路，也是最难走的路。
早在HPV疫苗还未在国内上市的年，乔友林就用自己在国外留学时的资源募集到一万多支HPV四价疫苗想为准格尔旗内已经做过筛查、知道疫苗好处的女性的女儿们接种。虽然成功过了海关，得到卫生部批准，但过于超前的理念还是让计划的实施卡在了药监局的审批上，最终没能实现。直到年，多位人大、政协代表委员在“两会”上呼吁，尽快将适龄女孩HPV疫苗纳入国家免疫计划。“将推动试点先行，鼓励有条件的地区积极采用多种筹资模式，逐步开展HPV疫苗免费接种。”国家卫健委给出的这个肯定答复，相当于给各地自主进行免费HPV疫苗接种亮了绿灯。
段仙芝又开始积极地推进HPV疫苗在鄂尔多斯的接种。她联络了鄂尔多斯市卫健委妇幼健康科科长王淑云，同国外的疫苗厂家进行了一场谈判，三针总价元左右的二价HPV疫苗厂家只收元的费用，这个超出预料的优惠程度让鄂尔多斯政府很快下了决定，费用由政府财政全出。
年8月1日，准格尔旗迎来了给“草原女儿”们免费接种HPV疫苗的第一针。没有事先联系媒体，也没有在网上发布消息，在场的人只有段仙芝和同事、乔友林及必要的医务人员，虽然意义非凡却没有大张旗鼓。
一切顺利，那是准格尔旗免费HPV疫苗的第一针，也是全中国免费接种HPV疫苗的第一针。截至年9月，准格尔旗已为85%的适龄女孩接种了第一针HPV疫苗，段仙芝为此感到非常自豪：“我们旗将在年之前完成世卫组织年的目标。”
自年段医院工作后，依然在每年的固定时间回内蒙古给当地女性做筛查，给轻症患者做手术。
疫苗在鄂尔多斯全市全面“开打”之后，卫健委曾有人提出停止筛查，好把每年筛查的经费花在疫苗上。段仙芝一听急了：“孩子们接种了疫苗受到了保护，可是那些无法被疫苗保护的成年女性，依然要靠宫颈癌筛查来阻断有可能发生的癌变，她们都是‘草原的女儿’，不能顾此失彼。”也是这个原因，自年段医院工作后，依然在每年的固定时间回内蒙古给当地女性做筛查，给轻症患者做手术。
在鄂尔多斯，段仙芝要做的还有很多，在广袤农、牧区的边缘，还有很多女性的宫颈癌筛查没有完成，这是段仙芝永远不会停止的事业，“草原女儿”回到草原为更多“草原女儿”的生命健康而战，她们可能不曾见过甚至不曾听闻段仙芝其人，但由她牵头打好基础建立起来的卫生所像毛细血管一样遍布草原。段仙芝坚信，草原再无宫颈癌的愿望能够实现。
END
来源丨中国残疾人杂志社（ID：zgcjrzzs）
文丨刘柳
编辑丨郝一铭
★转载请注明来源